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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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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 章

陳遠道接連碰了兩鼻子灰,屁股尿流地回到家中,陳崤卻不知從何處得知他去了紅柿居,冷著臉傳了家法。

陳遠道趴在長板凳上教陳崤打了二十板子,家法過後,陳崤警告逆子:“你可真行啊,往日裏你拈花惹草也就罷了,你連你大嫂你都敢招惹啊。”

趴在凳上的陳遠道屁股後頭一層皮一片血一攤肉泥,幾乎哭出血:“爹,她不是已經不是我大嫂了麽?”

陳崤聽得睜大眼睛,彎腰停臉在陳遠道跟前:“你可真不要臉吶,就算她現在不是了,以前是不是?你勾引大嫂,你還有理?我看你是板子沒打夠,還知道頂嘴!”

說罷陳崤又要家法伺候,陳遠道嚇得臉色發白,抓住親爹的裳服不住求饒。

“知道錯了就給我老實點兒,”陳崤大步掙脫逆子的手,“要是再去卿卿那兒,我打死你這孽障!”

陳遠道閉口塞言,連忙承諾今後再也不去了。

等陳崤一走,他便吃痛地捂著自己屁股從板凳上哆哆嗦嗦地爬下來,暗忖:你不讓我去,我偏要去!好好兒地一朵嬌花,怎麽不讓我憐惜?

就算被捉奸,卿卿名義上早已不是大嫂,陳遠道不怕別人說。

紅柿居。

眼看著立了秋,天氣一日涼過一日,一場秋雨潑過,枝頭的柿子漲勢喜人,盈嫩高擎,遠遠望去猶如火炬,再有半個月便能成熟。

卿卿在柿子樹底下支了一直大染缸,初染藕褐色,卿卿和淑娘兩人琢磨古籍,菱歌便專門搭把手,幹體力活。

藕絲褐,用蘇木水薄染,入蓮子殼,青礬水薄蓋而成,色澤恬淡幽遠,情調雅致,適宜上年紀的貴婦。

夾纈店還有三日就要開張,能先做出一些成品掛在店裏,也是攬客的一種好手段。

三人這幾天忙忙碌碌從早到晚,一刻也不停歇。

那個好色的陳遠道,被她們打跑了之後這幾日倒未曾叨擾。

卿卿多了個心眼子,請了篾匠在她的墻頭豎了無數尖刺,只要那陳遠道敢來,保管紮得他滿手血窟窿。

這日清早,卿卿要出門買蓼藍,一打開大門,“哇”地一聲嚇了一大跳,跌坐在青石臺階上。

在她面前竟橫了一個人。

也不知從哪裏來的一個流浪漢,全是都是血,頭發也亂了,臟兮兮地,活像被人追殺到此的乞兒。卿卿平日裏積德行善,也接濟過不少窮人,可淮安在謝老王爺的治理下,早就不見流民了,這又是哪裏來的一個苦命人?

“你——”卿卿手裏抓著竹籃子,謹慎地戳了他的胳膊一下。

那人宛如將死之人,趴在地上一動不動,卿卿咬住粉唇,輕聲道:“你是誰?”

不見他有動靜,看樣子已經不省人事,卿卿驀地心跳加快:“不會死了吧?”

可別死她家門口呀。

若是真沒氣兒了,她可怎麽說理去?

卿卿無奈地放下竹籃,大著膽子上前,從他背後繞過去將他兩肩從腋下叉起往外拽,她天生力量不足,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這個男人轉過來,卿卿已經累癱在地。

她喘氣不勻,看向身旁睡臥的男子,他的額頭、兩頰、嘴唇、脖頸全是血汙,長發也亂糟糟地一綹一綹地貼著臉,混著泥土和血,胡茬叢生,嘴邊破了無數道口子,血痕幹涸了掛在下頜骨上,簡直要多淒慘有多淒慘,唯一還能辨認他是個年輕男子的,便是他的一雙眼睛,睫毛修長,眼簾還算是幹凈的。

卿卿喊來淑娘,叫了半天,淑娘才起來出門探看,一見地上躺了個渾身是血的男人也嚇得不輕:“娘子,我們得趕緊將他趕走,這種人別死家門口,一大早的真是晦氣!”

還有兩天鋪子就要開張了,淑娘真怕觸了黴運,開頭都艱難。

卿卿拎著竹籃,還坐在地上,聞言,有幾分不忍:“淑娘,他……看著挺慘的,都快沒氣兒了,我們將他趕走,他死了怎麽辦?”

淑娘皺著小山眉,也蹲在卿卿身旁,指頭點了點那男人襤褸破損的裳,放在鼻中一嗅,登時眉心鎖得更深:“好大的血腥味兒,娘子,他要不是有仇家,就是要飯的,沒道理咱們救他,讓泔水車把他送走就是了。”

“可是他真的……”

卿卿話沒說完,便被淑娘拽住胳膊往家門帶。

驀然卿卿的腳步一停,一只手,觸感冰涼,像濕冷的蛇身圈住了她的腳踝骨,卿卿應激地渾身冒雞皮疙瘩,大叫道:“淑娘他抓住我了!”

淑娘低頭一看,只見那垂死之人不知何時醒了,他趴在地上,右手用力捉住卿卿的腳脖子,似是懇求,卿卿都不敢看,緊閉著眼睛嚇得直觳觫。

“救……我。”

卿卿嚇得眼睛裏冒出了水光,抓著淑娘的胳膊的小手在發抖:“淑、淑娘,將他拉開!”

淑娘氣勢軒昂,哪能讓一個骯臟的流浪漢輕薄了她們香嬌玉嫩的小娘子?

她上前一步,彎腰要掐謝律的臂肉,掐了幾下,竟似硬邦邦的,像碰了一塊鐵板,淑娘驚疑不定,不知道他一個乞丐哪裏來的這等肌肉,待要下腳踢他腹部,忽然目光凝結。

那個臭流浪漢,突然亮出左手的掌心,淑娘分明看見,他的手裏抓著一枚白玉。

玉質純澈剔透,色如羊脂,不摻雜一丁點雜質,一看就是上品。

淑娘視線停駐,忽聽他氣若游絲地說道:“救我。”

淑娘飛快地伸手從謝律的掌中抓走了玉佩,揣進懷中,起身對卿卿說道:“先扶進去吧。”

卿卿哪裏知道她得了什麽好處,只覺得她前倨後恭態度大改很是奇怪,莫名地看了淑娘一眼,淑娘催促道:“先救治,再說。”

兩人合夥兒,尚且使不上什麽力氣,能搬動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,淑娘又把菱歌從睡夢中叫醒,菱歌力氣大,三個娘子才能將謝律從地上扯起來,謝律像柔柳當風,身內無骨,輕飄飄地便似要往卿卿身上倒。

卿卿哪架得住他,何況他一身臟汙腥臭,卿卿嫌惡地直縮鼻,菱歌一看這墻花路柳的做派,對陳遠道的惡感登時轉嫁到謝律身上,大力扯開他。

“你給我起開!”菱歌彪悍地拽住謝律臂膀,將謝律一把杠上肩,氣昂昂地往屋裏走。

卿卿與淑娘相顧無言,驚得說不出話。

卿卿只覺得清早上碰到一個流浪漢,阻礙了她開店的進程有些不快,但等謝律真的進了屋,卿卿就不那麽想了。

上次在青石巷她被人拾走了一顆繡球,是緣分未到,今天撿到一個男人,看來是緣分到了。倘若這個男人真的是個流浪漢,那說不定可以留下。

但任由卿卿怎麽想,她都沒想到,流浪漢洗幹凈了,處理好了傷口,竟是個膚白如霜、如琢如磨的俊美男子。

長而略顯淩厲的眉宇下,睫毛覆蓋著的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宛如垂柳投影深泉,泛著春日流水的潺湲,時人秉承六朝風氣,男子樂衷傅粉,他又不施粉黛,卻依然面色皎然,晶瑩如玉。

卿卿這裏沒有男人的衣裳,他還是穿著那身破舊的燒藍長袍,到處都是血洞,但臉已經洗得幹凈,單就這樣的昳麗姿容,卿卿都舍不得眨眼。

唯獨瞧著病體羸弱,才讓卿卿少了那麽些許防備。

“你……”卿卿抱著一碟傷藥,楞楞看著卡在門口的謝律,對方莞爾一笑,唇紅而齒白,頗有撩人風情,卿卿愈發如胸口中箭,兩肺好似被他一笑橫摜,呼吸不得。

謝律溫和地道:“多謝。”

卿卿抱著傷藥,低頭穿過他扶住門框的腋下,將金瘡藥全部擺好,“你自己處理吧,我們……其實都是女娘,不便收留一個男子,你用了藥就離開。”

謝律扶門回望,待她低頭要穿過門框離開之際,橫臂阻攔在她的面前,卿卿嚇了一跳,心如擂鼓,不敢擡頭看他。

謝律微笑扯了扯卿卿的一截袖口,輕曳在掌心:“送佛送到西,娘子你收留我幾日吧,我有力氣,能幹活,不白吃白拿。”

美人撒嬌,如何抵擋得住?

卿卿自覺要是她得了勢,高低也得是夏桀商紂似的人物,一時心軟,脫口而出:“你叫什麽?”

謝律半點不帶含糊:“我叫修嚴。”

修嚴。名兒怪好聽的,不像她,被舅舅舅母呼來喝去,也只一個敷衍的乳名,還沒有姓。

但淑娘姓高,菱歌姓李,她們都是有姓的,卿卿自知自己這樣的才是異類,她疑惑道:“你的姓呢?”

修嚴搖搖頭,在卿卿預備進一步打探時,他垂落眼睫,好像受了什麽委屈一般可憐,卿卿楞了楞,卻因為美人眸中揚波,而心泛漣漪。

“我是……只是個倌兒,逃出來的。”

卿卿更是一怔,呆若木雞。

修嚴唯恐她嫌棄一般,忙拉高了嗓音找補說道:“清、清倌兒!我寧死不從的!”

卿卿只是楞神他竟有如此遭遇,淮安男風猖獗,單花柳巷,便有單獨的一條街全是鴨子樓,說不準,修嚴是從鴨子樓在被人做成佳肴上桌之前逃出來的。

也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之人。

“你家人呢?”卿卿憐憫道。

修嚴面露難過,低眉拽著她的衣袖仍舊沒松:“沒有家人,我很小就被賣給他們了。”

卿卿心裏泛酸,多麽慘的一個人啊。

她小時候流落在外,還有舅舅把她撿回家,至少沒受過餐風飲露的苦楚,更不必等到了年紀就出去賣身,陳家買了她沖喜,倘若她的夫君不死的話,她現在應該也是名門望族的陳夫人。

相比之下,修嚴從小待被當成小倌兒訓練,他的境況,比她惡劣十倍。

難怪他舉止一股矯揉造作的媚俗習氣,也不能怪他。

卿卿認真地望著他,不著痕跡地將他拽著自己袖口的手掙開,“你留我這裏名不正言不順,除非,你願意當我的愛妾,這樣可以嗎?”

修嚴被亂發掩映的低垂的面容上,緩緩浮上一朵淺笑。

卿卿嘆息著將手壓在他的肩頭,像是寬慰,又似垂憫。

“你放心,鴨子樓那邊,我來解決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卿卿啊,你被人訛了,傻孩子長點兒心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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